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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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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朝秦天旋地轉翻滾了幾個來回,直至後腰撞上石頭,撕心裂肺般挨過一刻,方才好了。

他先前將秦晉護在身下,這時才得以收回雙手,忙將其翻轉過來查看。秦晉臉朝地面滾了一層的碎石草屑,一動便疼得抽搐,勉強坐起身來,細細感受一番,疑道:“臉可還在?”

楚朝秦盯著他,道:“在。”

秦晉疑道:“傷得可重?”

楚朝秦吞了下口水,心虛地搖搖頭。

秦晉登時暴起,楚朝秦這兩日挨打挨出了經驗,攏起雙臂護好腦袋,並暗自運勁抵禦,而這幾巴掌下來卻遠不及彼時之痛。他不禁生出一絲詫異,又瞧秦晉雖然火上眉梢,但掌勁不足,動作遲緩。於是忍不住手癢,推出一式家傳的“拂穴指”,從其肘部捋至腕部,果然輕易就將兩只拳頭全接住了。

秦晉受制,倏爾皺眉。

楚朝秦當他是故意容情,也不敢縮手,只能將其一拽束了個滿懷,慌張道:“是我錯了!”

他不敢耽擱,將秦晉抱起便走,好在岸邊巖石堅硬,方那一下沒能毀了深潭。楚朝秦一面攬人,一面彎腰撩水,為他仔細摘凈了臉上雜垢,然後喜道:“好看!”

秦晉:“……”

楚朝秦怕他不信,打算拉了他往水裏看,道:“真的好看!”

秦晉不勝耐煩,抓了他的手往譚中一送,楚朝秦立刻大頭朝下栽了進去,猝不及防嗆了口水,再游上來時只見寒光閃動,頸邊一涼,竟是他手持怪劍抵了上來。

怪劍出鞘,寒芒襲人。

“楚朝秦,”秦晉叩住劍柄,冷漠道:“你可知你剛剛行的何事?”

可他話甫出口,丹田之中便是一陣躁動,氣血隨之翻湧上來,口鼻之間,滿灌灼氣。

秦晉也不明白是為什麽。

他口幹舌燥,此刻心思雜亂無章,只知道自方才經楚朝秦那莽撞一試,自身多年功體即如山澗沈霧得遇涼風,竟兀自散去大半似的。

按說二人修習從未同宗同源過,其內息怎可與自己水乳交融、彼此吸引?但剛剛短暫交手之際秦晉已辨深淺,只是不知楚朝秦這小子何時學會的這等邪魔功夫,實在教人後怕,所以迫不得已才暫借了怪劍之能震懾住他——他倒是不怕楚朝秦,因為這小魔頭明顯不懂納功化勁之理,否則自己這一身能為,難保不會被其食髓知味奪個幹幹凈凈。

然而因何至此,他卻是一頭霧水。

秦晉並非黃口小兒,但蹊蹺之事接踵而至,不及等他籬清思緒,偏偏無巧不成書一般,又害了這春毒之癥。

楚朝秦無從得知,只發覺他自剛才起便渾身滾燙。秦晉被他一碰更生出一串抵死的戰栗,難耐道:“燙。”

他有異於上回受傷昏迷,這次竟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是近乎於病入膏肓似的發情——楚朝秦剛剛強取功力一事未清,按說合該避而遠之才對,偏這份□□來勢洶洶,秦晉發於心、顯於表,情潮湧動有如山洪,一時舉手投足間皆剩下煎熬。

他別無他法,只好遵循了身體本能緊抓住楚朝秦手臂,覆又嘶了一聲道:“去水裏。”

水涼人燙,楚朝秦看秦晉蹙眉閉眼,呼吸急促,站立不穩,不似平素開玩笑的模樣,只好兩手環抱好他,同時擺動雙腳,再向深水中游去。秦晉於潭水中沈沈浮浮,神智也跟隨其明明滅滅,清楚自己或因失去部分功體才致定性大不如前,他雖看中楚朝秦不假,但素來也算清醒警惕、拿捏有度,從無這般不可自持過。

然話說回來,他先前與楚朝秦也是素未謀面,何以說喜歡上,便喜歡上?

楚朝秦水性平平,攜著秦晉更是不敢深探,好歹尋得一塊浮於水面上的石頭停了下來,關切問道:“你現覺得如何?”

他伸手去試秦晉額頭,疑道:“莫不是楚陸恩之毒沒拔幹凈?”

秦晉渾身無力,丹田內燃著一簇頑冥不靈的篝火,旺不得旺,滅不得滅,急需他來澆潑水或添把柴才好。他煎熬無比,費力倚上石頭,想讓自己盡量保持清醒,可每下細微摩擦都能帶出一股難耐的痙攣。秦晉被這快感來回折磨地心內煩躁,只想大吼,然而聲音發出,總像是在□□。

楚朝秦在旁聽得面紅耳赤,道:“你……叫這麽浪作甚?”

秦晉不予理會,呼出一口滾熱的灼氣,又兀自定了定神,把手搭於他肩上,喘息道:“你……快去上次我們落腳之所,尋我……我……”

話到嘴邊,他看到楚朝秦正支棱著兩只濕漉漉的耳朵,那耳廓圓潤,微微泛紅,使得胸口猛然一窒,心神已經大亂。楚朝秦不明所以,俯身過去問道:“你說什麽?去哪裏?”

秦晉眼神開始變得迷蒙,捏了楚朝秦的尖下巴,掙紮道:“我……”

楚朝秦瞧他總也“我”不出下文,頓感莫名其妙,於是又湊近了些,喚道:“秦晉?”

他氣息撲面而來,徹底令秦晉失去方寸,他緊繃的最後一根弦脈戛然而斷,不顧一切將眼前人摟抱過來。楚朝秦未及反應,已經被他狠狠銜住嘴唇。

雲形悠然,月影婆娑,落下來混為一層粼粼波光,鍍上他的輪廓。秦晉尚未發覺自己自肩頭往下,那圖譜畫樣仿如密密麻麻的梵文一般,循字循句,悄然浮現,此刻映在眼中,那樣奇異,又那樣好看。

而楚朝秦活似一頭發怒撒歡的小獸,樂不思蜀地於自己身上馳騁耕耘。

他皺眉道:“你怎弱了這般多?”

秦晉油枯燈盡,實沒力氣與他交手,先前礙於身份臉面強自支撐,如今又疼又累,便什麽也顧不得了,奮力又將其拽趴下來,張口咬住了他的手。

楚朝秦:“……”

一代大俠張嘴咬人,委實世所罕見,竟令他一時忘了疼,傻呆呆看著秦晉呲牙咧嘴。

秦晉含糊吼道:“還不滾下去?”

楚朝秦終於看清楚他滿面怒容,反結實嚇了一跳,將欲抽離時卻忽聞一陣風吹草動,隨後有股詭譎之氣擦過水面,夾帶著濃厚腥氣,由背後襲來。

秦晉嚇得松了口,驚道:“啊——”

這氣息來者不善,眨眼已至身側,楚朝秦自然感覺得出,連忙運氣回拍,沒想到撲了個空。他正古怪,前胸倏爾一疼,竟已被人狠狠敲了一棍。

楚朝秦悶哼,斂氣入體,再頃刻將掌心回轉,然動作仍是慢了一步。那人形似鬼魅,早已繞去後方,又是重重一敲。

他接連受創,前後疼得厲害,索性撲下身子先護好秦晉,道:“誰?”

月色半掩,仍是能照出人影,那影子自草尖上一閃而過。楚朝秦瞧得清楚——其身量矮小靈巧,手裏持了尺長短棍,運了十成力氣,往自己頸上敲來。

他躲避不掉,幹脆閉眼等死,這時卻聽秦晉喊道:“好嫩師父!萬不可傷他性命!”

短棍堪堪停住,婦人一個旋身落下,伸手扭了楚朝秦頸後皮肉,拎貓似的將他拽起,喝道:“下來!”

楚朝秦稀裏糊塗摔落在地,剛欲起身又被那短棍擋住,他順著這東西往上看,卻發現是一根咬了半截的甘蔗。

婦人手腕上挑,甘蔗當即砸中他的下顎,楚朝秦翻身仰趴過去,不禁痛哼出聲。

婦人將一只腳踏於他身上,罵道:“畜生玩意兒,別以為躲在這裏頭,老娘就看不到你欺負他。”

楚朝秦還欲掙紮,無奈那一只腳有千斤重,把它壓成了五行山下的猴子,死活動彈不得了。

她來得悄無聲息,竟是連秦晉都未察覺,這時候他傻了一刻,起身要去拉楚朝秦,卻是雙股以下使不上力,又癱回原處。婦人歪頭瞧他身下,奇道:“嘖嘖嘖,好慘個洞洞。”

秦晉:“……”

秦晉道:“你何時到的?”

“來了一會,你們打那水裏頭耍的時候。”

婦人仰了臉,撕下那甘蔗的一道皮,呸在地上,伸給他道:“吃甘蔗不,新鮮的,可甜呢。”

秦晉:“……”

秦晉忍無可忍,吼道:“你究竟是看了多久熱鬧?!”

婦人捫心自問,道也沒看得多少,畢竟月黑風高露濃霧厚,又有潭水遮著擋著,那種種浪樣全沒看清。

秦晉:“……”

“看又怎了?”她理直氣壯掐了腰:“你便說從小到大,從頭到腳,哪一處我沒見過罷!”

秦晉覺得遇著了命裏克星,不再擡杠,忍著腰痛腿軟爬起來轟她挪了腳,才把楚朝秦灰頭土臉地從泥裏扯出來。楚朝秦趴在地上,把兩人對話聽得清楚,直至擡眼才看清了來人相貌,才驚覺竟是那日獵戶家裏噤若寒蟬的農婦。

他目瞪口呆,點了一根指頭先指向她,然後轉而又去指秦晉,道:“她……她是……”

秦晉握起他的手,微揚了下下顎,無奈道:“我師父。”

他撿起地上衣裳塞其懷裏,“還未來得及與你分說,這谷名長生,其實是我與兩位師父隱居之地,一般難為外人尋得,那日我誤中暗算,才背了你躲來這裏。”

這谷內景色奇異與眾不同,楚朝秦早覺可疑,已猜到秦晉騙他,卻不曾想到連先前所遇之事統統都是假的。

瞧他面上浮現慍色,秦晉礙著婦人在場,忙拉了他悄聲道:“我無惡意,過得片刻,肯定將這事情原委與你分說清楚……”

可是他話到一半,婦人這邊已然揚手,利落點上楚朝秦幾處大穴。她出手極快,居然快到秦晉未及阻攔,只好眼看著楚朝秦一臉不可思議又躺倒了回去。

秦晉慌忙扶住,婦人在旁摁下他欲解穴的手,道:“是想要他的命麽?”

穴道一時三刻已經兩度閉合,再行解開極容易害得經脈逆行,秦晉自知莽撞,輕巧放他枕上自己手臂。婦人瞥他一眼,酸溜溜道:“裝什麽樣兒?他莫不是陶砌的還摔不得?”

秦晉無奈道:“不是說過輕易不上這裏來,真是會挑時候。”

“挑個屁!”婦人把眼一瞪:“再不出手,眼睜睜讓他把我徒弟弄死不成?簡直壞良心的小東西!”

楚朝秦眼還睜著,秦晉忙沖她做個噓聲的手勢,婦人道:“慌個什麽,我早封了他耳朵嘴巴,再說聽見又怎樣,他這點微末功夫,還打得過你怎的?”

秦晉放了心,捉了楚朝秦那被自己咬過的手亮了一亮,嘆氣道:“我若能打,還需得這般做法?”

楚朝秦任他擺置卻不明所以,只管盯著兩人看。婦人倒是一楞,將甘蔗往地上一杵,靈活躍到秦晉跟前,伸掌往他身上一探,奇道:“你功力怎耗損至此?”

秦晉思忖再三,仍是將事情撿重要的輕描淡寫說了,誰知婦人聽見卻沒見生氣,舉棍便往楚朝秦胸前打去。秦晉大駭,伸手就擋,婦人卻繞過他,把人從他懷抱裏向外一撥,楚朝秦便如那山坡上的石頭,骨碌碌滾出了數尺遠去。

楚朝秦:“???”

秦晉:“……”

婦人道:“他眼珠子轉來轉去,敢是猜度我們說啥呢。”

秦晉扶了額,心道這誤會當真大發,一會可要怎麽哄。

婦人見狀攬了他脖子,洋洋道:“今日若不是老頭子摸你脈象,非說那脈裏藏虛,總不放心!還好我嫌他蠢嘴笨舌不會說話自己來了,瞧瞧瞧瞧,這不來得正是時候?”

秦晉面無表情,僅心悅誠服道:“呵呵。”

春毒之害他領略不少,便問道:“老師父擔心半天,可說其它因果沒有?”

婦人不再繞圈子,徑直道:“你被人下了蠱。”

秦晉瞪大雙眼。

“天下之蠱無非三種,”婦人翹起手指:“毒、生、情——毒者殺人,生者救人,情者害人,你老師父言這小蟲雖今日方顯,但早與你骨肉相連,看來並非近來所下,他未舍得將你開膛破肚放血刮脈,但單瞧你身體變化反應,也不難猜是哪一種了。”

秦晉失笑,這倒與自己料想一般無二,他披了外袍,道:“這是情蠱?”

婦人擺手。

秦晉奇道:“莫非還在這三種之外?”

“自然,我徒弟怎能中一般蠱蟲?”婦人很是得意,道:“老頭子說了,你中的是淫蠱。”

秦晉:“……”

淫蠱為何,不言而喻。他不自覺回頭去望楚朝秦,看他腆肚橫臥,單單翹著兩瓣屁股趴伏水邊。那月光溫柔,將這挺括輪廓暈染了個通透,夜幕漆黑,皮肉光滑,遠遠一望,極像條擱淺的銀魚。

秦晉隱隱之中又要起反應,忙側了身遮住,問道:“這蠱是誰人所下,楚陸恩還有這般本事?”

婦人道:“我未見過這人,不好忖度。當家的只說春毒乃淫蠱的引子,但你從小為我們收養,除了十年前應擂一戰,與他上了那清涼山上十日,此外又還見過誰?”

“你們懷疑楚霆谷?”

秦晉皺眉,也是前後怎也想不通透:“他想殺我,易如反掌,若要殺我,當初又何必救我?我落在他手裏十日整,既已應下幫其藏匿圖譜,又何必兜這圈子慢悠悠地下蠱——下蠱也就罷了,下這狗走狐淫的……淫蠱又是何意?”

婦人駐了足,以手裏甘蔗指了指楚朝秦,道:“還不明白?”

她微微一笑,道:“圖譜在你身上,你在他兒手裏,只消拿淫蠱控制住你……世上還有比這更萬全的方法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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